不過幾天的路程,他們就到了另一個世界。
最明顯的是氣味。草地潮濕的味道和太過濃郁的花香都逐漸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入侵鼻腔的冰冷氣味,宣示著前方的土地對人苛刻又冷漠。
對萊安娜來說,那是家的味道。
最明顯的是氣味。草地潮濕的味道和太過濃郁的花香都逐漸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入侵鼻腔的冰冷氣味,宣示著前方的土地對人苛刻又冷漠。
對萊安娜來說,那是家的味道。
在穿過頸澤,再度踏上北方土地的那一刻,她忍不住脫離隊伍策馬狂奔,逕自朝熟悉的景色奔去。在南方久了,青草味彷彿滲入皮膚之中,唯有北方的風能將它沖散。
於是,她任憑冷風吹亂她的頭髮,並將她的笑聲捲去。如果要她選擇,她寧遠選擇北風也不要溫暖的陽光。
當萊安娜再度回頭時,她早已看不見隊伍的身影。萊安娜並不在意。她不怕迷路,只怕自己離得不夠遠。
她一路騎到一座廢棄的磨坊才停下來歇息。這樣外牆幾乎剝落、佈滿雜草的磨坊在北地處處可見,在闊別家鄉一段時日後,熟悉的景色讓萊安娜即使在冷風中也感受到溫暖。
她讓馬兒吃著磨坊旁稀疏的青草,手則不由自主地解開馬鞍旁的袋子,將那頂王冠取出來。
王冠的結構依舊堅固,但已不如之前華麗。幾朵花瓣已經落下了,冬雪玫瑰原本湛藍的花瓣褪了色,甚至比北方的天空還要蒼白。再過幾天,王冠恐怕就只剩下荊棘而已。
無論外觀如何,它依舊是一頂王冠。屬於她的王冠。
萊安娜猶豫了幾秒,然後將王冠戴在頭上。
這是她第一次將王冠戴上。父親命令她不准讓任何人看到那頂王冠,因為它是對伊莉亞王子妃的侮辱。於是,萊安娜將王冠收起,只在深夜無人注意時才偷偷將王冠拿出,撫著逐漸凋零的花瓣,小心翼翼地回憶比武大會上的一點一滴。
即便過了一段日子,那天的記憶依然鮮明。她彷彿還能嚐得到勝利的滋味,還能看得見飄揚的各色旗幟與閃亮的盔甲。只是,每當回想起那一天,就愈覺得那是一場夢。畢竟,她怎麼可能是愛與美的王后?
此刻,王冠的重量輕壓著她的頭髮,萊安娜覺得自己就像穿上了盔甲一般。她又變得無所不能,如果再給她一把劍,她能把比武大會上的所有騎士擊敗,勝利的鼓聲將只為了她而響,吟遊詩人則會把她的事蹟譜寫一首詩歌。她能成為比鄧肯更出名的騎士------
比鼓聲更為悅耳的馬蹄聲把萊安娜拉回現實,熟悉的聲音讓她不用回頭也知道來者何人。布蘭登騎馬時就如同他的人一樣,猛烈的節奏幾乎要讓人承受不住。
可是萊安娜不是普通人。
萊安娜翻身上馬,王冠所帶來的感受令人著迷,而她還想多享受一會這種新來的快感。馬兒在她的催促下向前奔馳,馬蹄踏過遍佈的雜草。萊安娜朝著更北邊往前奔去,王冠僅剩的花瓣隨風飄去,她卻覺得自己愈來愈像王后。
雖然萊安娜已用盡全力,依舊比不過布蘭登強健的駿馬。
不用多久,布蘭登便從她身旁奔馳而去,速度之快讓馬蹄下甚至捲起一陣風。布蘭登回頭看了萊安娜一眼,勾起的嘴角沒有一點笑意。萊安娜看不清那眼神中的感情。
她向前追去,發現布蘭登已在一棵枯樹旁停下,將馬兒繫上後躺在旁邊荒蕪的地上。
猶豫了一會之後,萊安娜也隨著布蘭登,在堅硬又冰冷的草地上躺下,抬頭望著許久不見的北方天空。她能聽見布蘭登平穩的呼吸,並從眼角餘光中瞥見布蘭登好幾日沒刮的粗糙鬍子。
他們不在南方了,而萊安娜再也沒耐心當個淑女,於是她直接將內心的問題問出口:「你不叫我把王冠拿下嗎?」
布蘭登看了她一眼,然後笑出聲來,低沈的嗓音在空氣中震動著。「我什麼時候能叫你做任何事了?」他輕笑,「萊安娜,你哪一次聽過我的話!」
他的笑聲讓萊安娜既惱怒又覺得安心。
「哎。我將它拿下便是了。」她半是氣惱地說,伸出手準備將王冠取下,卻被布蘭登阻止。他坐起身子,稍微整理了下萊安娜凌亂的頭髮,然後鄭重地把那只剩骨幹的王冠好好地放在萊安娜的頭上,就像在為她加冕一般。
「萊安娜,你本來就該得到這頂王冠的。」布蘭登說,語氣裡滿滿的自豪,「笑面樹騎士的表現比所有人都要傑出,何況整場比武大會中,有哪家小姐像你一樣勇敢?」
「我只是希望是我將那頂王冠給你的。這樣之後也不會有之後的那些騷動。」他嘆了口氣,眼角蒙上了一層陰影。「要不是我一時輕忽,雷加絕對不是我的對手。只是我------」
「前一晚花太多時間陪亞夏拉小姐?」萊安娜回嘴。比武大會上的流言與八卦是侍女們聊天的話題,而引人注意又活躍的布蘭登自然是話題的中心。在回北地的路程之中,萊安娜早已聽遍各式各樣的版本,其中最常出現的便是布蘭登與戴恩小姐如何共度漫漫長夜。
布蘭登皺起眉頭,似笑非笑地說:「亞夏拉・戴恩?不,別理那些謠言,我怎麼可能背叛奈德?」
「無論如何,都還是有個女孩。」萊安娜確信布蘭登那晚直至凌晨才回來可不是因為什麼正經事。
也許是她聲音中嫉妒的語調過於明顯,布蘭登伸出手,像往常那樣輕撫萊安娜垂落在肩膀上的髮絲。「無論如何,你都會是我的愛與美的王后。」他說,眼神裡沒有一絲遲疑。
往常的萊安娜會就此打住,只是王冠將她積壓許久的情緒全帶了出來。她想起父親在比武大會上是如何振奮地跟人討論布萊登的婚事,心裡又是一陣酸楚。於是她撇過頭,轉身背對著布蘭登,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眼中的情緒。「你忘記你之後就要舉辦婚禮了嗎?」這句話在她口中嚐起來比檸檬還要酸。
她能感受到布蘭登的動作僵住了,向來能言善道的他,此刻卻什麼也說不出口。在兩人罕見的沈默之中,布蘭登比平時更為輕巧地在萊安娜身旁躺下,長嘆了一口氣。雖然他並沒有碰觸到她,萊安娜還是能從背後感受到他的體溫,與他呼吸時熾熱的氣息。
我也是,我也有一場婚禮。這念頭像烏雲一樣忽然進入到萊安娜腦中,讓原本明亮的心情變得灰暗。比武大會結束之後,她終於能與勞勃・拜拉席恩保持些距離,只是終有一天,她還是得離開北方,與布蘭登、父親、奈德,還有所有她熟悉的人事物道別。
總有一天,他們將不再是狼群,而是四散在各地的孤狼。
布蘭登像是感受到了萊安娜騷動的情緒一般,將額頭輕輕靠在萊安娜的肩膀上,彷彿想把她肩上的所有重量都轉移到他身上。當他開口時,聲音很輕,說出來的字句卻比鉛塊還要沈重。
「相信我,萊安娜,我多麽希望日子永遠都不要變。」
布蘭登將她摟入懷中,並在她肩膀上印上長長的一吻。即便他的嘴唇與她之間隔著層層衣物,萊安娜卻覺得她與布蘭登之間一點隔閡也沒有。
於是,她任憑冷風吹亂她的頭髮,並將她的笑聲捲去。如果要她選擇,她寧遠選擇北風也不要溫暖的陽光。
當萊安娜再度回頭時,她早已看不見隊伍的身影。萊安娜並不在意。她不怕迷路,只怕自己離得不夠遠。
她一路騎到一座廢棄的磨坊才停下來歇息。這樣外牆幾乎剝落、佈滿雜草的磨坊在北地處處可見,在闊別家鄉一段時日後,熟悉的景色讓萊安娜即使在冷風中也感受到溫暖。
她讓馬兒吃著磨坊旁稀疏的青草,手則不由自主地解開馬鞍旁的袋子,將那頂王冠取出來。
王冠的結構依舊堅固,但已不如之前華麗。幾朵花瓣已經落下了,冬雪玫瑰原本湛藍的花瓣褪了色,甚至比北方的天空還要蒼白。再過幾天,王冠恐怕就只剩下荊棘而已。
無論外觀如何,它依舊是一頂王冠。屬於她的王冠。
萊安娜猶豫了幾秒,然後將王冠戴在頭上。
這是她第一次將王冠戴上。父親命令她不准讓任何人看到那頂王冠,因為它是對伊莉亞王子妃的侮辱。於是,萊安娜將王冠收起,只在深夜無人注意時才偷偷將王冠拿出,撫著逐漸凋零的花瓣,小心翼翼地回憶比武大會上的一點一滴。
即便過了一段日子,那天的記憶依然鮮明。她彷彿還能嚐得到勝利的滋味,還能看得見飄揚的各色旗幟與閃亮的盔甲。只是,每當回想起那一天,就愈覺得那是一場夢。畢竟,她怎麼可能是愛與美的王后?
此刻,王冠的重量輕壓著她的頭髮,萊安娜覺得自己就像穿上了盔甲一般。她又變得無所不能,如果再給她一把劍,她能把比武大會上的所有騎士擊敗,勝利的鼓聲將只為了她而響,吟遊詩人則會把她的事蹟譜寫一首詩歌。她能成為比鄧肯更出名的騎士------
比鼓聲更為悅耳的馬蹄聲把萊安娜拉回現實,熟悉的聲音讓她不用回頭也知道來者何人。布蘭登騎馬時就如同他的人一樣,猛烈的節奏幾乎要讓人承受不住。
可是萊安娜不是普通人。
萊安娜翻身上馬,王冠所帶來的感受令人著迷,而她還想多享受一會這種新來的快感。馬兒在她的催促下向前奔馳,馬蹄踏過遍佈的雜草。萊安娜朝著更北邊往前奔去,王冠僅剩的花瓣隨風飄去,她卻覺得自己愈來愈像王后。
雖然萊安娜已用盡全力,依舊比不過布蘭登強健的駿馬。
不用多久,布蘭登便從她身旁奔馳而去,速度之快讓馬蹄下甚至捲起一陣風。布蘭登回頭看了萊安娜一眼,勾起的嘴角沒有一點笑意。萊安娜看不清那眼神中的感情。
她向前追去,發現布蘭登已在一棵枯樹旁停下,將馬兒繫上後躺在旁邊荒蕪的地上。
猶豫了一會之後,萊安娜也隨著布蘭登,在堅硬又冰冷的草地上躺下,抬頭望著許久不見的北方天空。她能聽見布蘭登平穩的呼吸,並從眼角餘光中瞥見布蘭登好幾日沒刮的粗糙鬍子。
他們不在南方了,而萊安娜再也沒耐心當個淑女,於是她直接將內心的問題問出口:「你不叫我把王冠拿下嗎?」
布蘭登看了她一眼,然後笑出聲來,低沈的嗓音在空氣中震動著。「我什麼時候能叫你做任何事了?」他輕笑,「萊安娜,你哪一次聽過我的話!」
他的笑聲讓萊安娜既惱怒又覺得安心。
「哎。我將它拿下便是了。」她半是氣惱地說,伸出手準備將王冠取下,卻被布蘭登阻止。他坐起身子,稍微整理了下萊安娜凌亂的頭髮,然後鄭重地把那只剩骨幹的王冠好好地放在萊安娜的頭上,就像在為她加冕一般。
「萊安娜,你本來就該得到這頂王冠的。」布蘭登說,語氣裡滿滿的自豪,「笑面樹騎士的表現比所有人都要傑出,何況整場比武大會中,有哪家小姐像你一樣勇敢?」
「我只是希望是我將那頂王冠給你的。這樣之後也不會有之後的那些騷動。」他嘆了口氣,眼角蒙上了一層陰影。「要不是我一時輕忽,雷加絕對不是我的對手。只是我------」
「前一晚花太多時間陪亞夏拉小姐?」萊安娜回嘴。比武大會上的流言與八卦是侍女們聊天的話題,而引人注意又活躍的布蘭登自然是話題的中心。在回北地的路程之中,萊安娜早已聽遍各式各樣的版本,其中最常出現的便是布蘭登與戴恩小姐如何共度漫漫長夜。
布蘭登皺起眉頭,似笑非笑地說:「亞夏拉・戴恩?不,別理那些謠言,我怎麼可能背叛奈德?」
「無論如何,都還是有個女孩。」萊安娜確信布蘭登那晚直至凌晨才回來可不是因為什麼正經事。
也許是她聲音中嫉妒的語調過於明顯,布蘭登伸出手,像往常那樣輕撫萊安娜垂落在肩膀上的髮絲。「無論如何,你都會是我的愛與美的王后。」他說,眼神裡沒有一絲遲疑。
往常的萊安娜會就此打住,只是王冠將她積壓許久的情緒全帶了出來。她想起父親在比武大會上是如何振奮地跟人討論布萊登的婚事,心裡又是一陣酸楚。於是她撇過頭,轉身背對著布蘭登,不想讓他看見自己眼中的情緒。「你忘記你之後就要舉辦婚禮了嗎?」這句話在她口中嚐起來比檸檬還要酸。
她能感受到布蘭登的動作僵住了,向來能言善道的他,此刻卻什麼也說不出口。在兩人罕見的沈默之中,布蘭登比平時更為輕巧地在萊安娜身旁躺下,長嘆了一口氣。雖然他並沒有碰觸到她,萊安娜還是能從背後感受到他的體溫,與他呼吸時熾熱的氣息。
我也是,我也有一場婚禮。這念頭像烏雲一樣忽然進入到萊安娜腦中,讓原本明亮的心情變得灰暗。比武大會結束之後,她終於能與勞勃・拜拉席恩保持些距離,只是終有一天,她還是得離開北方,與布蘭登、父親、奈德,還有所有她熟悉的人事物道別。
總有一天,他們將不再是狼群,而是四散在各地的孤狼。
布蘭登像是感受到了萊安娜騷動的情緒一般,將額頭輕輕靠在萊安娜的肩膀上,彷彿想把她肩上的所有重量都轉移到他身上。當他開口時,聲音很輕,說出來的字句卻比鉛塊還要沈重。
「相信我,萊安娜,我多麽希望日子永遠都不要變。」
布蘭登將她摟入懷中,並在她肩膀上印上長長的一吻。即便他的嘴唇與她之間隔著層層衣物,萊安娜卻覺得她與布蘭登之間一點隔閡也沒有。
「你還是可以帶著那頂王冠。」在回程的路上,布蘭登對她說。在他們離開前,萊安娜已經先將王冠收妥。「我們已經到北地了,沒有人會在意的。」
萊安娜搖搖頭。布萊登嘴唇剛才停留過的地方依舊熾熱,那是他給笑面樹騎士的勳章,也是讓萊安娜保持溫暖的火源。
她拉了拉韁繩,馬匹開始小跑步。「快一點吧!不然父親會擔心的。」拋下這句話後,馬匹在她的操控下加快速度。布蘭登愣了一下,但也隨即跟上,兩人在無人的荒地上奔馳,朝著國王大道前進,還不時交換個笑容。
很快地,她就會回到父親的隊伍、回到臨冬城,王冠所帶來的魔力將不復存在。但萊安娜並不悲傷,因為那裡有布蘭登。
或許某天她會愛上艷陽與暖風。但此刻,布蘭登是她在冷風中唯一需要的暖源。
萊安娜搖搖頭。布萊登嘴唇剛才停留過的地方依舊熾熱,那是他給笑面樹騎士的勳章,也是讓萊安娜保持溫暖的火源。
她拉了拉韁繩,馬匹開始小跑步。「快一點吧!不然父親會擔心的。」拋下這句話後,馬匹在她的操控下加快速度。布蘭登愣了一下,但也隨即跟上,兩人在無人的荒地上奔馳,朝著國王大道前進,還不時交換個笑容。
很快地,她就會回到父親的隊伍、回到臨冬城,王冠所帶來的魔力將不復存在。但萊安娜並不悲傷,因為那裡有布蘭登。
或許某天她會愛上艷陽與暖風。但此刻,布蘭登是她在冷風中唯一需要的暖源。